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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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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橫翠起了個大早,特意來接替花期,讓她去歇息,自己給鄒充儀梳洗,悄悄地回話:“娘娘,昨夜終於摸著了,兩個人的確不是一撥兒。小燕藏信的地兒和小雀不一樣。”

小燕和小雀是兩個粗使小宮女,一個正學著針黹,一個正學著首飾。

鄒充儀沈吟片刻,問:“難道學廚房的那個邴阿舍真的沒有問題?”

橫翠抿著嘴笑,手上卻利索地給鄒充儀端端正正地梳了牡丹頭,惹得鄒充儀一個勁兒從銅鏡裏瞪她,橫翠便先解釋這個:“婢子總要練練手,娘娘且忍忍!”頓一頓,才肅然接著上一個話題說:“一開始婢子也覺得那起子小人不可能不在您的吃食上下功夫,可看了這一個多月了,真的沒發現這小姑娘有什麽不對。大約是桑姐姐和花期都老往廚房鉆,她們反而斷了這個心思?”

說著,橫翠又偏從首飾盒的最底下翻出來一個熠熠生輝的七寶挑心給鄒充儀簪上,再配了兩個游龍戲鳳的團簪掩在兩鬢,端詳一下,才道:“娘娘實在不愛步搖,就算了。反正不穿禮服,也沒甚麽。”

鄒充儀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依舊華貴高雅,心裏暗暗嘆息,知道橫翠也一樣,盼著回清寧宮,但實在不忍這種時候也打擊她,便只點了一句:“就算禮服,也用不著牡丹髻啊!你下回給我梳雙鬟,或者靈蛇。”

雙鬟都是未嫁的年輕小娘梳,而靈蛇因為嬌俏,做皇後時鄒氏田田一向不敢用。

橫翠心裏微微的酸,卻也笑著應下,又問:“那兩個小宮女怎麽處置?”

鄒充儀不在意地揮手:“能讓你看出來的,都是最明目張膽的。不怕,留著。你喊大家院子裏站一站,我有話說。”

眾人在院子裏站定。

鄒充儀跪坐在正房堂屋的書案前寫字,待寫完整整一副,安穩地放下筆,方轉過身來面對眾人,面色淡然,唇角甚至噙了一絲輕松的笑意。

“我這個小院,已是退無可退之地。以我曾為後三年養出的意思,本來容不下任何不忠不孝之人。然,興許你們自進清寧宮,就不是我的人,所以忠於我這件事,我並不奢望。我鄒家為人,自來光風霽月。是以我今日說一句話,小院之中皆兄弟,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們好自為之。”

說完,目視橫翠。

橫翠詫異:難道不該是桑九或者花期接下來說話麽?

鄒充儀溫和地笑著,微微點頭:就是你。

橫翠便漲得臉粉粉的,煞是可愛。平靜一刻,橫翠昂然站到了臺階上,鄒充儀的右手邊,話說得神秘莫測,聽在鄒充儀耳朵裏,怎麽那麽好笑:“我看到了很多事情。有些是你們想讓我看的,還有些是你們不想讓我看的。既然娘娘這麽說了,那麽就都沒關系。你們接著做,我接著看。”

人在做,天在看。

站在鄒充儀左手邊的是花期。

花期的臉色,一點都不比院中幾個小宮女的好看。

四個內侍和桑九都註意到了這一點。

桑九忍不住看了四個內侍一眼,四個內侍也都疑惑地看了看桑九。

她不自在個什麽勁兒呢?

這個念頭微微一晃便過去了。四個內侍註意到的不是這個,而是,鄒充儀的那句話“小院之中皆兄弟”。

其中的一個跟打頭兒的對了對眼色,往前踏了一步:“娘娘,小人有下情回稟。”

橫翠眼中閃過一絲興奮:怎麽,有人要揭發麽?

鄒充儀看出了橫翠的想法,不由一笑,不會是的。

“講。”

那內侍叉手躬身:“小人資質所限,學拳腳功夫完全摸不著門。小人之前是木匠,如今還想擺弄那些東西,不知娘娘能否給小人一間屋子,尋些工具來?”

眾人皆是一楞。

花期此時卻一擺手:“其他人沒事,退下吧。”

鄒充儀看了她一眼,不待眾人散盡,先對那內侍點頭:“可。”

接著又對桑九道:“你同花期去司寢局問問,她們常管寢具的,怕是有這些。”

然後再轉向橫翠:“你去問府裏我阿爺要他年輕時的圖紙來。”

再對那內侍溫言解釋:“我阿爺現領著軍器監,年輕時也極愛做木匠活兒,他那裏怕還有些稀奇玩意兒,你拿來玩罷。”

那內侍臉上頓現匪夷所思之色,楞了片刻,才撩衣單腿跪地:“娘娘厚意,何以克當?”

聽他用詞,鄒充儀知道這是在挑明了告訴自己他們四個都是裘太後精心調教的人,不由一挑眉,淡淡一笑,和煦擡手:“不必如此。讓你們陪我在這裏度日,已是辛苦你們了。能有法子大家打發無聊,怎麽都好。”說完,竟不再發話,揮手令他們也退下了。

四內侍對她在這種情況下竟無一言一詞暗示招攬,自是十分詫異,不約而同地擡眼看著桑九。

桑九實在憋不住,撲哧一笑,只好發話:“讓你們下去呢,沒聽見啊?還真當自己是娘娘的兄弟不成?!”

四內侍被揶揄得滿臉通紅,連忙低頭走了。

花期死死地守在鄒充儀身邊,低頭,雙眼看著地上,一言不發。

橫翠和桑九對視,知道她還是擰不過來,微微嘆氣,雙雙朝著鄒充儀施禮,退下。

鄒充儀早又拿起筆來低頭寫字,靜靜地等著花期說話。

很久之後,花期才輕輕跪倒:“娘娘,你為什麽不借機招攬這幾個人?”

鄒充儀低頭寫字,並不停筆,口中漫應:“我又不急著出冷宮,為什麽要招攬人手?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敵人麽?”

花期盯著膝蓋前的青磚,很久,臉上慢慢積攢起來的,是憤怒:“娘娘,你為什麽不急著出冷宮?你不想給采蘿報仇,對不對?”

鄒充儀手上頓了一頓,擡起頭來,看向花期,嘆了口氣,道:“花期,我們剛來一個月,聖人沒有任何旨意,內侍省和殿中監的人連面兒都不曾露。出去?怎麽出去?如果這麽容易就能出去,我們還用得著進來麽?花期,我知道你急,但急就一定出不去。只有不急,才可能有出去的那一天。你記著我這句話,慢慢看,就好。”

花期牙根咬緊,一聲不吭,莫名又給鄒充儀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脊背挺直地出去了。

鄒充儀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低聲喃喃:“癡兒已入魔障。”

幾日後,橫翠笑吟吟地拿了一卷東西給了那個木匠內侍,喜得那內侍一跳三尺高,直接鉆進自己的木工房砰地關緊了門。

鄒充儀正在庭中澆花,見狀跟著圍觀的眾人一起輕輕的笑。然後放下噴壺,若無其事地招手叫了橫翠,邊問邊往正房走:“家裏都好?祖父祖母阿父阿母身子好?你家裏怎麽樣?”

橫翠也笑著邊回話邊跟著往回走:“瞧您急的,問這麽一串子!家裏都好,只是夫人身子不大爽快,有日子沒出門了。我們幾個人的家裏也都好,老夫人親自發話讓管家照看著呢!您就放心吧……”

尾音消失在正房,院中看著的眾人紛紛收回視線,各自對視一眼,低下頭,也若無其事得散去。

橫翠進了門,將手中的包袱捧給鄒充儀:“老太爺讓給您。”

鄒充儀不解,打開包袱,厚厚的五個簿子,封面上寫著:來客錄。

橫翠繼續交待:“這是五年的。前院大門、群房角門、後門,都在這裏了。”

鄒充儀心中一轉,明白了。采蘿之死大家都知道根由,但一言不問即刻杖斃,必是怕問出什麽不該說的事情來。這明明白白是清寧宮出了內賊。雖然鄒充儀透過桑九,暗示采蘿自己就是那個內賊;但,花期看起來不信,橫翠似乎也不信,鄒府明擺著更是直接否定了這個說法。五年的來訪記錄,已經足夠看出些端倪了。鄒老太爺沒有直接告訴鄒充儀結論,反而把資料往她懷裏一送:自己查。

鄒充儀松了口氣。

果然,還好,家裏仍舊信任自己。

祖父也仍舊是那個最懂得自己的人。

當夜,鄒充儀開始挑燈逐條查看。

“……宜慶十九年十月,花期叔父尋花期一家。”

“……宜慶十九年十月,橫翠姨媽訪橫翠一家。”

“……宜慶十九年十一月,采蘿表嬸訪采蘿一家,被拒見。”

“……宜慶十九年十一月,采菲表叔訪采菲一家。”

“……宜慶十九年十二月,采菲表叔訪采菲一家,被拒見。”

“……興慶元年五月,橫翠姨媽訪橫翠一家。”

“……興慶元年七月,橫翠姨媽訪橫翠一家,被拒見。”

“……興慶元年九月,橫翠姨媽訪橫翠一家,被拒見,並被告知,以後不必再見。”

……

花期叔父尋來一次,然花期一家賣身,連姓氏都改了,所以以後再無相會記錄。

橫翠姨媽卻一來再來,雖然到了七月就被拒絕了——七月,明宗恰好在家裏見到自己,並且明確表示要立自己為皇後了——但是九月,這位姨媽卻又來了……

采蘿表嬸一開始就沒見到她們家人。

采菲表叔來了一次,再來時,采菲家人就不肯再見,而對方也不再來——是不再來門上找,還是?

怎麽可能,會是橫翠?!

鄒充儀慢慢搖頭,卻又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鄒充儀疏忽了,花期那一條還可以這樣解釋:找到了,以後,就不必再到門上找了。因為,別處也可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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